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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



停车场vb:kim酥仁
(不过很久没用了,都是之前的存档)

【双玄】故友

*没赶上中元节的末班车






这不是梦,也不是现实。
那这就只有可能是幻境了。



亡者不会做梦,而鬼怪不会来到“彼岸”。
现在贺玄站在忘川河岸,河面载着孤舟一片,孤舟上有船夫一位,慢腾腾地划着船桨,船桨划过黑不见底的河水,竟是没有波痕。
船夫耷拉着眼皮,眼睛也不眨一下,将船静静停在河畔,一动不动。
贺玄知道,这是在等他上船了。
旁边没有其他人。
贺玄不应该上船的,本来是这样。
但贺玄还是踏上船了,手脚不受控制。仿佛这一切都在顺理成章、理所当然地进行,好像他本就应该乘上这一叶孤舟。
但他还能说话。


“我不该来这里。”贺玄说。
“这支船只载死人。”船夫说。
“我是鬼。”贺玄说。
“活人上不了船。”船夫说。
“我非死非活。”贺玄说。
“这支船只载死人。”船夫说。
……


非死非活,也是既死既活。
船夫颠来倒去只会说这两句话,贺玄也不再多解释了。
[这里只是幻境。]贺玄心想。


但这幻境却逼真得近乎真实。
贺玄还未曾见过这样精密的幻境。
按理说,绝以下的鬼怪都做不到这种程度,一定会出现破绽的,比如说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景物,比如说一定有什么场景看似模糊不清。
但是贺玄找不到。
品行低下的青鬼是近绝,血雨探花没有那么无聊,白无相早已被谢怜击败——新一任鬼王?不,历练鬼王出世的铜炉山,早已不复存在了。
河畔种着画册中描述的彼岸花,花开灿烂,各自向死而生,河水虽是没有波痕的死水,但静静凝视,这汪黑水之下,贺玄看到了成堆白骨——仿佛也在凝视他,用它们漆黑空洞的眼眶。
那里是深渊。
忘川河两岸还有什么?
走马灯是人临死之前一生的剪影,贺玄早就死了,他临死前已经见过人类贺玄的走马灯了。
他现在看到的,是作为玄鬼的一生了。
他看到一面是百鬼横行于黑暗中,一面是众神在天宫腾云驾雾。
作为玄鬼的一生,可以分为两面。
一面是黑暗,一面……是用谎言精心编织的光明。
他几乎要忘了作为“明仪”时候的事情。
漫长的时间线拉开百年,对于凡人来说有已有一生之久,草木被光阴的细线缠绕,枯荣轮替过不知多少个春秋,依旧如初生,几乎没有谁记得,什么被埋没在过去。
贺玄也快忘了,原来将他的回忆打碎,拼凑出的会是一个……人。
贺玄看到了。
他曾在天庭化有五十多个分身,兜兜转转,都与那个人有联系,他用过多少种身份站在那个人身边?
他看到了一个人,两袖清风,手抚折扇,扇面是清风三道,见他微扬下颚,眉目间尽透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。
[是他。]
折扇撕开两半,黑发散乱,跌坐在昏黑的墙角,双目间尽是麻木,被拽入醒不来的噩梦。
[是师青玄。]


贺玄以为自己早该忘记那个人的名字。
如果爱恨可以抵消,那么他既不恨他,也不爱他,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,他应该了断这一切。
可以还没有。在最后,他将折断的风师扇拼补完好,然后亲手还给了师青玄。
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师青玄了。
距今——贺玄想不起来,那是过了多少个十年。
而当现在忆起,依旧恍若昨日。


忘川河很长,船夫沉默地、缓慢地划着船,水无波痕,船桨划过川水的声音也被淹没在河面下的深渊中。
好像有一世之久。
船夫将船停靠在桥头,他说:“到了。”
贺玄抬头看去,见有一座石桥高架于忘川河,桥下是烟云缭绕,掩藏起桥的尽头。
待贺玄踏上岸,那位船夫又划着船折回去了,连胳膊抬起的弧度都相同,像反复过数万年,麻木又不知疲倦地重复这一件事。
贺玄常驻的黑水鬼蜮只有骨鱼,然而比起地府,骨鱼都显得有几分感情。
桥上也是静悄悄的。
走过奈何桥,桥头有一位引路人,和一位老婆婆。老婆婆在熬汤,用大勺搅拌着锅中滚烫的孟婆汤,老婆婆是孟婆。
“喝下这碗汤,你能忘却前尘,转世投胎。”孟婆端着一碗盛满的汤,她说。
贺玄一直相信这里是幻境。直到现在,他依旧有这种猜测。但他知道,他不能喝这碗汤。是他的理智在说话,还是那不值一提的潜意识——潜意识在说,你千万不能喝这碗汤。
[为什么?]
[喝完你就回不去了。]


“不。”贺玄说,“我不能喝。”
孟婆静静地凝视他,保持着同样的动作,重复道:“喝下这碗汤,你能忘却前尘,转世投胎。”
“我不能喝。”贺玄看向她身后的引路人,神态与那个船夫几乎无差——几乎相同的僵硬,麻木。
“喝下这碗汤,你能忘却——”
孟婆还在重复这句话,她的嘴唇几乎不可见地微微颤抖,只是重复。
然而有了许些不一样。
孟婆觑起那双布满皱纹的苍老的眼睛,她在凝视贺玄,而她眼底倒映的却不像是贺玄的身影,而穿透过某种灵魂的联系。
贺玄的目光也转向的孟婆。
孟婆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。
“——忘却前尘,转世投胎。”
孟婆将这句话说完了,但还没有完,她的眼皮如常耷拉下,她混浊的眼珠被藏回褶皱的眼皮之后,喃喃道:“你不是这里的人。”
“嗯。”
孟婆看着他,说:“你不是这里的人。”
“你是——有人要见你。”


引路人手提一盏灯,拨开面前的浓浓烟雾。
原来这雾中,还藏着其余沉默的渡桥人——以及不愿度奈何桥的人。
许多人排着长长的队伍,等待跳入忘川河寻找下一个轮回。
也有人站在桥尾,凝望着回不去的往日。
或许一站就有百年之久,等待的人早已是相逢不相识。
贺玄看到了一个背影,
都说人死后,在冥界是以自己在人世间,最珍贵时期的模样出现。
白色的焰心在纸灯罩中颤抖,似乎在摇摇欲坠。这焰火是从人间来的,越往地下走,光亮就越浅——这里还没到“彼岸”,引路人走到“那个人”身边的距离,焰火却已有了微妙的变化——轮回的“彼岸”就在“那个人”身后,只是他不愿去,像在这儿等待着谁。
是见到余光的灯火,他侧过身。
约莫是十七八岁的年龄,一双眼睛黑白分明。
“你是……”
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袍,朴素的白鞋鞋底踏过这石桥路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——贺玄却觉得不然,这声音仿佛震在他耳畔,他看见走马灯里风流儒雅、神采飞扬的少年,越过了重重幻象向他走近。
他似乎想看清这位来者是谁,眼底还稍有几分困惑,他停下脚步,似乎是不能再往前走了,犹豫了很久,他像是不确定地道:“明……贺玄。”


师青玄对贺玄的感情如何呢?
当初最亲近的友人是他,后来夺取他兄长命数的人也是他,而又何尝不是师青玄自己,间接地助推了这一切悲剧的始终。
若能抛弃这一切善恶因果,师青玄与贺玄会成为很好的友人,就如他和“明仪”一样。
但这哪里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事情?
血海深仇,至死……能“方休”吗?
师青玄也不知道。
他只是在这里等了很久、很久,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,后来他想通了,他确实是在等一个人。
父母早离他而去,兄长的魂魄已碎,等不到轮回。
他注定是孤身一人来,又要孤身一人去的。
但有些话,如果不说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师青玄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,实际上他也快忘了,曾经的明仪——或是说贺玄——那位故人的模样。
记忆是会欺骗人的,尤其是被无尽的时间碾压过的记忆。他忘了贺玄到不了地下。只是伫立在桥尾,目光穿梭过永散不去的黑雾。


“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他说。


贺玄不知道师青玄是何年何夕来的,也不知道师青玄这一等,到底经过了多少年——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里。
“我是来和你说。”
白袍人抬脚又更近了一些,他越靠近,贺玄却越觉得不真切——这种近乎真实的幻觉,令他还感到了愤怒。
他想撕碎这可笑的幻境,把施法者拖出来大卸八块——
它凭什么利用这个?
瞳仁中倒映的身影越行越近,贺玄想转身就走,脚下却像被扎入根系的株草,寸步难行。
就像他乘上孤舟的时候——理所当然、顺理成章地进行。


“我是来和你说。”


“……”


贺玄也想起了初次见到师青玄的时候。
他那时还不知道师青玄是何许人。
只是觉得,他是个热闹的家伙。他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。
本性是不坏——甚至说,还有几分上天庭罕见的纯粹。
权一真也是纯粹,但相比那种绝对意义上的纯粹,师青玄是不一样的——贺玄知道他有一位兄长,知道他被那位兄长护得很好,这点从那百年不变的“行侠仗义”中即可看出,他几乎无所畏惧,好像什么事情都能挺身而出,见不得什么阴暗面——贺玄是欣赏他的。
而后来种种,直至跌落尘埃的时候——其实贺玄并不相信他会做出什么自甘堕落的事情,至少不会一直如此。
他相信师青玄,而师青玄也没有辜负。
他再次见到的师青玄,不是上天庭一呼百应的风师大人,更不是从前那位锦衣玉食的小公子——他见到的师青玄,明眸如昔。
而他还是那么热闹。
贺玄很快就离开了,打算从此相忘江湖。
他好像真的做到了,因为凡人的一世很短,对于鬼神来说,不过是俯仰之间。
这百年好像很漫长,他做了很多事情——也没有做很多事情。在这一刹,贺玄无端想起了凡间桃花酒的滋味,好像有百余年没有品尝过了。
还有凡世的灯火阑珊,闹市中擦肩接踵的凡人——他原来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再做了。
他喜静,此时却想起的尽是些吵闹的事情。


师青玄在说话,贺玄只是站在原地,静静地注视他。
师青玄不知道贺玄有没有听见,见他眼底依旧静若深潭。
贺玄的眼底好像一直如此。
师青玄曾一度认为,他眼底不是深潭……而是深渊。
而当他真的坦荡地直视贺玄的双眼时,他发现好像不然,他在这命数的最后,终于看清了故人。


“你还记得桃花酒的滋味吗?”
而故人却这么问。


突如其来的,使人揣测不清。


师青玄想起来了。


“我……记得。”
师青玄说。




贺玄醒来了,从那不知是真是假的“地府”中。
他依旧身处冰冷的黑水府,在床榻上睁开双目。
贺玄不喜人多,连服侍的小鬼都未召一个。
他独自去了闹市。
人潮不如往日的喧哗,街道上仅有零零散散的几家店铺开张。
贺玄走了很久,才找到了一家酒铺。
“是来祭奠谁的?”
老板提来一坛桃花酒,似是这么随意地问了句。
贺玄接过酒坛,微微一愣。
他想起来了,今日是中元节。
“用来祭奠——”
那个人的名字在贺玄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附近,默默捋过三遍。唇齿摩擦过触不到的空气,似无意穿来阵清风,流走过他的口舌,然后带动他的声音破出。


“我的一位故友。”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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